塔利班前高级指挥官赛义德·穆罕默德·阿克巴·阿伽(Sayyed Mohammad Akbar Agha)
今年8月的阿富汗巨变,距笔者2016年8月底的阿富汗之行刚好五年。感慨万端之余,不禁回忆起五年前在喀布尔与塔利班前高级指挥官赛义德·穆罕默德·阿克巴·阿伽(Sayyed Mohammad Akbar Agha)的一次对话。
阿伽出生于阿富汗坎大哈,20世纪80年代参加抵抗苏军侵阿的“穆贾希丁”(圣战者)运动,90年代中后期加入塔利班,与塔利班最高领导奥马尔关系密切,受命出任喀布尔西南侧的瓦尔达克省前线指挥官。2001年末阿富汗战争爆发后,在瓦尔达克省继续“抵抗”,2004年被捕并获刑16年,关押五年后获释,由当局监视居住。
2016年9月初,我们由阿方接待机构安排,赴阿伽住宅拜会,交流近两个小时。那时候的塔利班在短短一年内三次更换最高领导:2015年7月底,奥马尔死讯得到证实,曼苏尔在争议声中继任;2016年5月,曼苏尔又在美军空袭行动中丧生,极为低调的阿洪扎达继任最高领导人。当时,外界普遍怀疑新领导层能否保持团结,新领导层会给塔利班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我们的对话也从这话题开始。
对我们的提问,阿伽颇不以为然,非常淡定地表示塔利班服从上级、纪律严明、团结稳固;又说此前围绕曼苏尔合法性的分歧只是一段插曲,今后的塔利班领导层会保持团结,不会闹分裂。如今回头来看,此言的确不虚。
阿伽还很有信心地强调,塔利班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在其掌权的地方处事公道,得到拥护。我们心知此言半虚半实,自然没有追问。
问答的重点是和谈问题。阿伽向我们强调,塔利班领导层很多成员已认识到,通过谈判解决分歧,实现国内和平,是最符合阿富汗及塔利班自身利益的方式。不过,塔利班方面对和谈也有前提,最重要的是美军须设定明确的撤军时限;又称塔利班明白美军难以一夜之间完全撤离,可以接受逐步撤军,但必须明确最终撤军时限。阿伽特别强调,上述协议美国和阿富汗当局都须遵守。
后来,塔利班与美国的和谈兜兜转转,多次反复,终于在2020年2月底签订和平协议,美国同意在35天内将驻阿美军减少到8600人,在14个月内从阿富汗完全撤军。喀布尔政府对美塔协议颇为不满,但也只能在释放俘虏这样相对次要的问题上表达不满。美国仅仅略微施压,喀布尔就不再叫板。
看来,塔利班早已看透美国的困境,踩准了喀布尔政府的虚弱,订好了对华盛顿和谈、对喀布尔动武的策略。对于夺取喀布尔政权来说,这的确是行之有效的策略。
我们还问了塔利班对阿富汗未来的设想。阿伽强调阿富汗未来必须采取伊斯兰政体,认为这是和谈的一大前提。对于此说法的具体所指,阿伽未作说明。后来询问在阿富汗政府和智库工作的朋友,对方也只是苦笑着表示,现行体制的伊斯兰色彩是很强的,从国名到宪法到具体法律制度都有体现,觉得塔利班的要求实在不得要领。
时过境迁,塔利班现已上台执政,其政体轮廓已现,但具体内涵尤其是若干重要施政方针,如塔利班将如何包容阿富汗传统的部落体制、如何满足民众对安定生活和基本民权的期待、如何包容阿富汗境内各民族等,仍然很不明朗。
几年前,塔利班或许还可高唱伊斯兰政体的口号,而对具体问题含糊其辞;但现在塔利班恐怕就不得不尽快澄清施政主张,及时满足国内民众和国际社会的合理期待了。外界留下了“听其言观其行”的窗口期,这个窗口期得到善用,对阿富汗民众和塔利班自身都是好事。
阿伽还对阿境内的外国反政府武装大吐苦水,称大批外国武装人员在阿活动,令阿富汗局势复杂化。他还抨击伊斯兰国与塔利班志不同道不和,又说塔利班有意驱逐各种外国武装分子,不会同意第三方利用阿领土危害他国利益。
这一表态和塔利班后来的官方表态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英雄所见略同,还是有其他原因。无论如何,世界各国目前都在期待塔利班当局履行承诺。塔利班在这一领域的选择,将成为各国决定未来政策选择的最重要参考依据。
乘车返回城区的路上,笔者回顾之前的会谈,觉得阿伽待人从容、言谈有度,谈话时轻捻珠串,宛如邻里阿伯,与一般印象中的塔利班总是联系不上。
同来的阿富汗朋友笑着说,你要是早几年见到阿伽,大概就不会这么觉得了。或许,2016年的阿伽已变得更为温和?或许,塔利班本身就有两副面孔?又或许,这种双重性能为阿富汗局势良性发展带来转机?且让我们怀着热切的期待,保持冷静的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