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孟加拉国准军事部队“步枪队”的下层士兵发动了一场暴力血腥的兵变，令世界震惊。截至目前已有69名军官在兵变中惨死，6名军官失踪。而孟加拉一些政界人士的表态，使得整个事件变得更加复杂。
暴动、投降、群尸坑、士兵杀军官……南亚国家孟加拉上周以一场暴力血腥的兵变令世界震惊，据孟官方公布的数字，截至目前已有69名军官在兵变中惨死，6名军官失踪。发动兵变的是孟加拉国准军事部队“步枪队”的下层士兵。就在造反士兵纷纷向总部报到、调查正在进行的时候，孟加拉执政党发言人表示，可能有“外部势力”介入到此次兵变事件中。孟加拉国总理哈西娜夫人也公开表示，“有人不希望危机结束，针对国家的阴谋仍在继续。”这些说法使得原本被认为单纯由士兵待遇问题引发的兵变更加扑朔迷离。
■兵变：
步枪队总部大院突然传出枪声
哗变发生在当地时间2月25日上午。当时位于首都达卡商业区附近的孟加拉国步枪队总部大院内突然传出枪声，且逐步密集，伴有爆炸，浓烟可见。一些步枪队士兵冲出院外，占据附近一座购物商城。据附近的一名警官称，他听到了包括步枪、冲锋枪、迫击炮等各种武器的交火声。据报道，参与哗变的其中3300多名士兵分别隶属步枪队总部24营、36营、13营和44营，另外3000名则从全国各地步枪队赶往达卡参加一年一度的“孟加拉国步枪队周”。
2月28日，孟加拉军方向媒体记者展示了哗变开始的地方——步枪队总部的会议大厅。大厅玻璃被击得粉碎，墙壁布满弹孔，地板上散布着倾倒的桌椅和斑斑血迹。兵变时正值“步枪队周”第二天，来自全国各地的步枪队指挥官和重要成员，齐聚步枪队总部庆贺，一次军官级会议正在会议大厅里召开。后来英国《泰晤士报》援引消息人士的话报道，哗变发生前，一名步枪队士兵试图向步枪队司令艾哈迈德将军提问，但被命令保持安静。当这名士兵连续三次抗命时，一名军官开枪把他打死。这一导火索最终导致大规模兵变。
分析：军官不太可能掏枪击毙士兵
对于军官开枪打死士兵的细节，幸存军官卡姆鲁·扎曼并不认同，他说：“这是他们（士兵）编造的谎言，你们可以看看尸体。”四川大学南亚研究所张力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孟加拉国军队的管理在机制、体系上沿袭了英国的体制，军官直接掏枪击毙士兵的可能性比较小。上述细节描述将其完全归咎于一时的情绪失控，未免有些偏颇。
■投降：
步枪队士兵缴械并陆续归队
兵变发生后，孟陆军迅速派出包括最精锐的快速反应部队和十几辆装甲车在内的正规部队，包围了步枪队总部大楼。由于内部形势不明，双方进入对峙状态。
据孟加拉国ATN电视台报道，兵变发生大约6小时后，步枪队成员在总部院内绑架了当天与会的所有军官。“所有在这里的军官都已成为人质”，一名参与兵变并代表步枪队的士兵要求政府明确下达特赦令，同时满足步枪队的要求，撤走院外的部队，他还威胁将破坏周边的一切。
2月25日下午，哈西娜总理与发动叛乱的步枪队代表在总理府进行了紧急谈判。政府方面要求叛乱人员立即放下武器，并表示将赦免参与叛乱的步枪队成员。2月26日凌晨，叛乱士兵开始解除武装，下午陆续返回军营，但当天晚间就有许多士兵逃离兵营，孟军方称有200多名步枪队士兵在化装成平民逃离军营时被抓捕。
2月28日，孟加拉国内政部对步枪队成员下达最后通牒，训令参与兵变及休假在外的边防军们立即返回营区及戍守地，或向邻近的警察局报到。据前往现场采访的新华社驻孟加拉达卡记者王雪梅介绍，她近几天陆续看到步枪队总部外有大量步枪队人员前来报到，有的身着便装，有的由家属陪同，还有的受了伤，在大门检查哨站前排队等候查验身份后归队。
分析：极端方式使合理要求变无理
上海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南亚问题专家沈丁立教授认为，这次兵变的收场方式有令人感到费解之处。“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这些士兵既然有勇气和决心把上级军官拘禁起来集体枪杀，最终面临武装部队的包围时却几乎没怎么抵抗就缴械投降。”四川大学南亚研究所张力教授认为，如果步枪队士兵真的想达到提高待遇等目的，按照常理的做法应该是把军官们扣为人质而不是杀害，他们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最终只能是把自己的合理要求变成了无理。
■伤亡：
步枪队总部大院惊现群尸坑
叛乱士兵投降后发生的事情则更加令全世界震惊。孟加拉安全部队2月27日在动用嗅探犬搜索步枪队总部时，发现了一个埋有数十具军官尸体的大坑。一名军官透露，死者多为上尉、少校和上校。据目击者说，士兵们戴着面具将尸体挖出来，现场散发着一股尸体腐烂的酸臭味，尸体上布满了大群苍蝇。尸体都被盖上了黑色帆布，现场气氛十分凝重。步枪队最高指挥官艾哈迈德的尸体也在墓坑中被发现，他和许多人被埋在一起，身体被射击数次，高度腐烂。后来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也被发现遇害。此前的26日，孟军方还在步枪队总部附近的下水道和沟渠中发现了20多具尸体。
截至目前，已有70余名步枪队指挥官及亲属在叛乱中死亡，另有6名军官失踪。此外还有4名平民被证实在当天暴乱中被流弹打死。
分析：犯上作乱手段残忍性质严重
沈丁立在谈到“群尸坑”时说，“几千名士兵暴乱，在很短时间内迅速杀害掩埋数十名上级军官及家属，令世界感到空前震惊。这次暴乱并非针对政府，而是对本部队内包括最高指挥官在内的上级军官的集体屠杀，是典型的犯上作乱，性质极其严重，而且是违法的。就算部队中存在待遇不公平的现象，也不至于如此极端地集体屠杀。”
张力介绍说，自从1971年以来，孟加拉国多次发生军事政变，但这次兵变人员采取的方式之极端，手段之残忍，暴力程度之高，杀害人数之多，都是前所未有的。“下级屠杀上级，这在任何一个军队里都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起因：
士兵抱怨待遇低没有晋升机会
孟加拉国步枪队已有215年的历史，目前拥有将近7万名成员，部署在全国各地42个军营里，其中有约4万人驻扎在边境地区，是该国的准军事部队，执行边防巡逻任务。步枪队隶属内政部，但其高级指挥官均来自军方，受军方管辖。
关于此次兵变的原因，孟加拉国内媒体分析认为，长期以来由于非陆军嫡系部队，待遇薪金明显低于正规军，并缺乏晋升机会，步枪队低级军官和士兵对来自陆军的中、高级军官一直心存不满，最终导致了这次兵变。据当地一名电视台记者报道，步枪队成员在兵变时高呼提高薪金、更新装备等口号，还有人提出了增加伙食配给、参与维和行动的要求。据孟加拉媒体报道，去年4月，面对国际市场上大米和小麦价格猛涨，孟加拉国政府下令在所有服役人员的膳食中增加土豆的比重，也引起了步枪队士兵的不满。
分析：矛盾激化导致士兵向军官下手
张力介绍说，准军事部队的设置在南亚不少国家都有，“准军事部队的成员也是军人，着军装配发武器，但在编制、装备、待遇、训练、执行任务方面与正规军都有差距。举例来说，孟加拉国近年来参与了联合国的一些维和行动，但这种报酬和名誉兼得的‘美差’，准军事部队士兵是没份的。”
沈丁立认为，孟加拉国步枪队中下层士兵来自内政部、中上级军官来自军方的体制决定了步枪队内部分成鲜明的两个“阶级”，而受到剥削的下层士兵长期没有正规的意见反映渠道，大量矛盾积累激化，最终导致士兵直接向军官下手。张力认为，孟加拉步枪队的这次暴动，也与当前的经济形势有关。近半年以来，孟加拉物价上涨严重，使本来就生活贫困的步枪队士兵更加潦倒。
■调查：
执政党称有“外部势力”策划阴谋
尽管总理哈西娜在与叛军谈判时曾表示将赦免兵变士兵，但随后又废除特赦。3月1日，警方以谋杀罪和纵火罪起诉了1000多名涉嫌参与叛乱的步枪队成员，军方也于2日宣布单独成立调查委员会，不受政府指挥，以彻查叛乱事件始末，严惩叛乱士兵。孟安全官员称，涉嫌策划哗变事件的步枪队成员图希杜尔·阿拉姆等5名嫌疑人已被逮捕。
在兵变之初，舆论普遍认为这是一起单纯由下层士兵待遇不公引发的事件，但随着更多的事实浮出水面，人们意识到事件背景远非如此简单。英国《每日电讯报》分析，兵变士兵展开如此大规模的凶残屠杀，不大可能纯粹出于士兵不满福利待遇。3月5日，孟加拉执政党发言人伊斯兰向当地的《每日星报》透露，兵变当天的一段录像显示，有“身着步枪队军服却不是步枪队成员”的人在兵变现场出现，他称这场兵变是“外部势力策划的阴谋”。孟加拉女总理哈西娜也公开声称，“试图破坏国家民主、独立和主权的阴谋在兵变后仍在酝酿，也许有人不希望危机结束，针对国家的阴谋仍在继续。”
分析：如何处置关系到政局稳定
据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根据孟加拉国法律，一些哗变士兵可能面临绞刑。沈丁立教授认为，在军方的强大压力下，兵变士兵不可能被赦免。而这次兵变会对孟军队内部的关系会有所震动，可能会促使孟改变军方派遣大批军官到步枪队的管理方式，步枪队士兵的待遇也有可能会有所提高。据报道，孟加拉正在考虑为有215年历史的步枪队改名重组。
舆论分析认为，哈西娜政府将如何处置兵变士兵，如何化解陆军和步枪队之间的矛盾，牵扯到两者间的利益再分配问题，将直接关系到孟政局的稳定，引起外界高度关注。
张力分析认为，如果调查结果证明确实有“外部势力”介入，其影响就会超越一般意义的兵变，并有可能产生连锁反应。“哈西娜政府上台不过两个多月，执政地位尚未稳固。”张力说。
据报道，孟加拉国反对派领导人、前总理卡莉达·齐亚虽然提出与政府合作调查哗变事件，但同时严厉指责现任总理哈西娜当初特赦哗变士兵，“这给了他们时间杀害更多人，同时隐藏他们的暴行。”
■本版撰文/本报记者 马宁
目击
中国留学生：
兵变时正住在步枪队总部招待所
称不会因为这次经历就留下心理阴影 有机会还会再去孟加拉
在此次兵变中全家惨遭杀害的孟加拉国步枪队司令沙基尔·艾哈迈德少将，曾是北京奥运会孟加拉国代表团团长。而在奥运会期间，中国传媒大学孟加拉语专业大三学生张潇予曾作为志愿者恰好被安排为孟加拉国代表团服务。张潇予和她的同学佟云鹏在孟加拉国留学期间不幸住在了“风暴中心”，经历了“兵变惊魂30小时”。
3月3日，佟云鹏和张潇予已提前结束留学回到了学校，记者昨天联系到佟云鹏时，这位青岛小伙子告诉记者，他的学习生活已步入正轨，完全没有受到这次惊险经历的影响。
佟云鹏告诉记者，去年北京奥运会召开时，孟加拉仍处于军人政府期间，所以奥运会代表团团长由步枪队司令艾哈迈德少将担任。因为张潇予奥运会期间曾作为志愿者为孟加拉代表团服务，也留了艾哈迈德的电话号码，所以今年2月4日两人抵达孟加拉短暂留学时，就打电话请艾哈迈德帮助找房子。“印象中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也很乐于帮助我们，接到电话后很快就把我们安排在步枪队总部的一个招待所里。”
没想到两人居住的步枪队总部在2月25日发生兵变，当时佟云鹏和张潇予被一些全副武装的步枪队士兵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一同被关的还有一些军官家属。当看守士兵询问他们是谁介绍入住时，两人没敢说是艾哈迈德少将介绍来的，只说是老师通过熟人介绍而来。“如果当时说出艾哈迈德的名字，很可能就被愤怒的士兵枪杀了。”后来两人通过自己掌握的孟加拉语向看守士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讲到中孟之间的深厚友谊，才逐渐缓和了紧张的气氛。26日下午三点，张潇予和佟云鹏被带到附近的警察局。在警察局，佟云鹏借手机打通了中国驻孟加拉国使馆临时代办王愚的手机，使馆马上派车来警察局接人，二人才彻底脱险。
“我们这次遇险，完全就是因为我们恰巧住在步枪队总部的招待所，整个事件中我们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佟云鹏说，因为自己的专业就是孟加拉语，今后如果还需要再去孟加拉学习或工作，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不会因为这次经历就留下心理阴影。
兵变发生后，中国驻孟加拉国使馆提醒在孟的中国公民及中资机构注意当地局势变化，加强安全防范。据新华社驻孟加拉达卡记者王雪梅介绍，目前达卡街头已恢复了平静。在孟加拉的中国公民、华人华侨大概有3000人，没有人在事件中受到伤害。
两位女性轮流坐庄二十年
视点
孟加拉国一直处于混乱中
中国前驻孟加拉国大使王春贵对记者说，自从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孟加拉国一直被两个女人所轮流控制，她们所代表的两个家族的敌对和斗争导致孟加拉国始终在贫穷和混乱中挣扎。
卡莉达·齐亚夫人领导的民族主义党和谢赫·哈西娜夫人领导的人民联盟之间从1991年开始就在孟加拉国轮流执政。王春贵介绍说，这两位夫人都有雄厚的家族背景，她们所代表的两大政党及两大家族之间都有很深的历史积怨。哈西娜夫人的父亲、孟加拉国开国首相谢赫·穆吉布·拉赫曼于1975年和其他家庭成员一起被军方暗杀。事发时，哈西娜夫人正在国外，因此逃过一劫。暗杀发生后，卡莉达夫人的丈夫齐亚·拉赫曼少将成了孟加拉国军法管制首席执行官。1981年，拉赫曼少将也被暗杀。此后，齐亚夫人怀疑是哈西娜夫人参与了暗杀她丈夫的行动，因为哈西娜夫人一直声称齐亚夫人的丈夫发动了推翻她父亲的政变，从此两家结下仇怨。后来，两位夫人也曾抛开私人恩怨，一起为推翻前总统侯赛因·穆罕默德·艾尔沙德的统治进行过斗争。但1991年孟加拉民主政权建立后，齐亚夫人领导民族主义党取得了大选的胜利，并被推选为总理。两个女人从此便开始相互较劲，孟加拉国也进入了两位女性轮流坐庄的时代。王春贵大使说，从孟加拉国历史上看，两大家族之间发生的血腥杀戮并不鲜见。
1996年，哈西娜夫人打败齐亚夫人赢得了大选。5年后的2001年，齐亚夫人又在大选中击败了哈西娜夫人成为总理。2006年，齐亚夫人领导的民族主义党执政期满，重新大选，但哈西娜夫人领导的人民联盟抵制大选并发动大规模示威活动，孟加拉政局陷入动荡，于2007年1月进入紧急状态。2008年12月30日，推迟两年的大选终于得以举行，人民联盟领导的大联盟胜出，哈西娜夫人再次当选总理。在大选推迟的两年里，孟加拉实际上一直处于军政府的统治之下。
虽然有人把卡莉达·齐亚和谢赫·哈西娜称为孟加拉国政坛上的两位“女强人”，但上海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南亚问题专家沈丁立教授认为这两位女领导人的能力并不“强”，“孟加拉国目前人口约为1.4亿，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国家，也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大部分人民生活极度贫困。两位女领导人轮流执政这么多年，一直纠缠于政治斗争和家族仇怨，国家经济发展落后、贫富分化严重、自然灾害频发等问题并没有得到充分的重视和解决。”
孟加拉国军队在过去38年间直接或间接参与发动21起政变，今年1月才将权力移交给当选政府。沈丁立教授介绍说，在孟加拉国的政权更迭史上，得不到军方支持的政府往往不能支撑太久，这与南亚国家的政治文化有关系，“当各派政治力量出现分歧的时候，或者老百姓不满政府的时候，南亚国家总是倾向于由军队出面解决问题，军队也自以为是正义的化身。军队甚至可以废除国家领导人，所以在这样的国家里，文官出身的国家领导人必须小心。”
中国前驻孟加拉国大使王春贵认为，孟加拉国目前正在总结过去的历史经验，学习民主，摆脱军队对政府的控制，但在南亚的整体政治气候下，这种改变绝非易事。
